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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3、
  • 龙困浅滩
  • 2019-07-29 02:02:13
3、

前文说到,我们四人坐着一辆面包车,去a村郊游。面包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就忽然拐入了公路旁的一条人字形岔道,开上了蜿蜒的乡间道路,道路比公路要窄些,一路上颠簸得很,因此阿蛭放慢了车速。一开始,还有几辆萎靡不振的汽车零星驶过,但慢慢的,连汽车的影子都很难见到了。

乡村道路两旁是平坦的田野,麦子茂密,热风一吹,田间就刮起绿油油的麦浪。

几个大规模的村子从我眼前飞逝而过,偶尔还能在路旁见到几名村民,拿着农耕用具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归家。我还望见了几头耕牛,嘴里边嚼着草边摇着肥大的臀部,发出哞叫,很有乡村气息。我曾经也在乡间生活过一段时间,再见此景,不免有些怀念。

此时已是黄昏,暮色浓厚,遥远的天边叠着赤红的火烧云;夜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临。

我们把村子甩在身后,在面包车的左摇右晃中向深山驶去。就在我们要驶离乡村道路时,我忽然看见在远处的田埂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他高举着双臂,不断挥手,嘴里喊着不清晰的话语,似乎想让我们停下,但阿蛭没理。

离开了乡间开裂的水泥路面,车子开上了一条小石子铺垫的路,四周树影婆娑,日光昏暗,山间的阴凉气息霎时浓郁起来。

车轮与路面上的小石子在压力的作用下发出不安的轧响,车内更为颠簸,前方后视镜上的挂饰来回晃荡个不停,我只觉自己身处一只晃荡的纸箱中,没有安全感可言。

路两旁披着暗影的树丛里,会时不时响起一串怪异的鸟啾,第一次听时会有些悚然,听多了也就习惯了,除了鸟啾外,山间就没有其他声响了,非常安静。

我们往更深的山里驶去,倏然,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怪风,穿过我们前方一棵树稠密的树冠,爆发出叶子的挲响,细听下,像是有很多人在低声说话。突如其来的风,在我们前方的道路上带起一道幽灵似的尘雾,风散,黄色的粉尘变形,怪异扭曲,而后消失于无影。

我不慎吸了一口有灰尘的空气,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我们要去的a村就在这条扭曲小路的尽头,位于深山之中。清子已经过世的祖父在a村有一栋房子,可以给我们下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会选择去a村郊游。

离夕阳沉落还有些时间,我们应该能在夜幕完全升起来前抵达a村。

面包车内的气氛有些闷,一路来我们都没怎么搭过话。

我把视线从窗外移回车内,盯着座椅背上不规则的污点发呆,想着一些不知所云的事,心里乱糟糟的。

正当我以为沉默会一直持续到目的地时,雀姐却开口了:

“那个啊......”她抬手望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无力,“你们听过陨石的事了吗?”

“什么?”静默几秒后,阿蛭开腔说道。他的声音很沙哑。

“以前不是有新闻说有陨石落到这一带了么?”

“......所以那是什么鬼东西?”阿蛭从方向盘上一摆手,语气不屑。

“就是流星————天上的石头。”雀姐继续看指甲。

“嗯,流星......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这和我有个屁关系?我才不管从天上掉下什么鬼东西来,管他是陨石还是火箭,只要不掉到我头上就无所谓。”

回答很有阿蛭的风格。

“什么时候的新闻?”我问。

“鬼才记得清,应该是很久之前的新闻吧。”她还在欣赏自己的指甲,似乎全世界都不如她的指甲来得重要。我不禁感到有些烦躁。

“是吗。”我回了一句。

或许是觉察我语气怪异,雀姐抬起视线,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她耳朵上的金属耳环不住晃着。

我对有没有陨石落下来这件事并无兴趣,顶多是当作闲事来聊,和无意识地打听天会不会下雨一样。

然而,就在气氛再度沉寂下去之时,清子却没有预兆地嘤声道:

“多明拉之石。”

“唉?”

清子的声音很轻,我一时没听清。

她先是抬脸望了我一眼,然后细声说:

“......陨石的名字叫多明拉之石。”

“你知道?”

我望着清子,她小巧的瓜子脸上带着一丝病态,面容苍白,不显血色。

“我、我以前看过那个新闻。大、大概在一年前,有陨石......落到了a村附近。”她埋下脑袋,手捏袖口,一副紧张的样子。一紧张就容易说话磕绊,这是清子的老毛病。

“咦,真有这回事?”我问。老实说,我从未听过有陨石落在这一带的消息。

“嗯。”清子颔首,神态不太自然。

“可为什么叫它‘多明拉之石’?有什么寓意在里面吗?”我稍稍有了点兴趣。

“因、因为......那块石头......很可怕!”清子肩膀一抖,像是打了个哆嗦。

她的回答让我不明就里,而其反应更是令我一头雾水,但正当我打算进一步追问时,却被雀姐打断————我曾有一段时间为当时没有向清子更进一步的探究陨石的消息而后悔,现在想想,我发现那或许是一种慈悲的无心之失————

“......可、可怕的石头————笑死人啦!当自己还是三岁啊,口吃女!”雀姐鹦鹉学舌地重述清子的话,语气满是嘲讽。

闻言,清子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我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什么也没说。

面包车继续往前开,驶过一座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小桥梁,桥下是一条清浅的小溪,溪水静缓地流动着,没有潺潺声。

过了桥,我们驶入一条被碧绿的树覆盖的小道,两边的林荫仿佛隧道。

在林荫道内行驶一会儿后,一个眼熟的山坳出现在我眼前,但恰在这时,我听见一声巨响,面包车随即剧烈晃动起来,并不受控制地向路旁冲,眼看就要冲入路边的一块水田。

前座的雀姐发出尖叫,活像受惊的鸭子。由于我没系安全带,只得死死扒住前方的座椅,身边的清子则抱住了我的腰。阿蛭嘴里骂着脏话,手上拼命打着方向盘,想要夺回汽车的控制权。

片刻后,并未发生我想象中的车祸,面包车开始减速,最后稳稳停在了路边。

车停稳后过了好一会,清子松开我的腰,我也松开座椅,摸着胸部,感觉心有余悸。

开车的阿蛭不断拍打着方向盘,嘴里一个劲儿骂着难听的脏话,这时雀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也跟着说起了脏字眼。在刚才,她的脑袋撞在了车窗窗框上,磕破了头,血流出来,流过描着眼影的眼角。她一边从包里拿出纸巾与创口贴,一边破口大骂,随着动作,她手腕上的瓷器手镯碰出脆音。

阿蛭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我也一道跟了下去。我们绕车走了一圈,最后在脏得看不清除霜薄膜的后车窗前停了下来。

不出所料,轮胎爆了——还是两只——瘪瘪地贴在石子路面上,地面和轮毂间只隔了一层橡胶。

“见鬼!”阿蛭相当恼火地踹了一脚瘪了的轮胎,又朝飞尘未定的路面唾了一口,吐出一直在嚼的口香糖。

我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我们现在停的位置是山坳间的一处空旷地带,两边是种着水稻的稻田,但田内水稻的长势并不好,杂草丛生,稻苗瘦弱,稻壳干瘪,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与稻田接壤的是山,在一边的山坡上,还伫着一片风声飒飒的竹林,茂密的竹子一直蔓延到半山腰。

因为夕阳在山后的缘故,所以山坳里显得较阴暗,山脉巨大的影子从上方压落下来,罩住一边营养不良的稻田和竹林。我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和昏色天空相连的山顶萦绕着丝丝薄雾,四下山野异常寂静,不知是因为将入夜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先前渗人的鸟啾不见了,也没有夏日常闻的蝉鸣,甚至连一只蚊子也见不着。

我记得这个地方,我没记错的话,再往前些就有一片松林,而a村就坐落在松林边的一处山坡上。

“没有备用轮胎了吗?”看够了我扭回身子问阿蛭。

阿蛭靠在面包车上,丝毫不介意那些干涸的泥点,听闻我的话,他发出一声嗤笑,把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珠子睁得老大,扬起两道淡棕色的眉毛,轻蔑地说:

“什么?轮胎?”他一扬手,勾起嘴角,表情讽刺,“你会换轮胎吗?”他问。

我摇摇头。

“那么我也不会,天才。“说完,他从袋里拿出口香糖,把剥去的包装随意一丢,然后将口香糖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这时,雀姐从窗口捂着额头探出身子来看情况。

”怎么了?“她问。

”废了两只轮胎。“阿蛭一抹鼻子说。

”所以才别让你开这辆破车来嘛!“

”吵死了,闭嘴。“

我本期望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们能抵达a村,可现在看来这种期望成了奢求。虽然车子坏了,但我一点儿也不焦急,心中甚至希望拔腿转身就走,即使冒黑走出大山我也甘愿,即使这辈子不去a村也无所谓————这种念头是突然之间生出来的,好像冥冥中有种力量想要使我远离a村。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虽然我心中产生了想要离去的想法,但我没有提出来,我不喜欢以自己的观念去影响他人的行为。而且————从逻辑上来看,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先到a村,然后再想办法来处理车子的事。

阿蛭没理我,他离开车子,走到窗边,伸手拍拍窗框,说:

”拿上东西,我们走过去。“语气更像在吩咐。

阿蛭说完,就自顾自往前去了。

”搞什么嘛!“

雀姐瘪瘪薄嘴唇,而后打开车门,不乐意地下车,然后把贴了创可贴的脑门转过来,以施令的语气对清子说:”别忘了拿东西,口吃女。“

说完,她就去追阿蛭了。因为穿了双凉鞋,她快步走路时不太稳当。

我看着清子吃力地拎起大包小包,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过去接过了一部分包裹,里面装着我们过夜用的东西。

清子对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我望着清子,感觉有些对不起她。如果我能下决心彻底断绝和某人的关系,那么我和清子至少能得到某种生活上的救赎,是我害了清子,我把她从那飘荡着阳光的紫藤花花架下拉入了黑暗地带。但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即使行动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人的可悲性在于:既想肯定某件事的同时,又想予以否认,所以才会深陷矛盾,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拎着旅行包在路边的晚风中呆立了一会儿,包格外沉,褪色的带子勒进我掌心的肉里。忽然,一道金色的余光在山后快速掠过高雾织成的帷幕,而后渐渐隐去,紫罗兰色的暗夜开始奔涌,也正是在这时,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嗅到了那股随风而来的可怕硝石味————

一阵古怪的风从空虚的墨竹林里吹了出来,十足的阴森感扑面而来,风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似硝石味的味道。竹叶紧密地摩挲着,声音窸窸窣窣,怪异而不详,仿佛有许多人藏在竹林深处细声谵语。一股寒流爬上我的脊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中天上,一轮胚胎般朦胧的月亮映现在幽冷的苍穹。随着暗金色的昏光悄逝,夜幕飞速从高空沉淀下来。我的心也随着昼夜交替而蒙上了一层阴影,衍生出一股近乎苦涩的滋味。

在我将要迈步之时————或许是错觉————我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嘹亮的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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